Thursday, July 21, 2011

为了那些活在社会边缘的人(3)

(民间救助札记:流民老高)

老高叫高峻华,是河北人,现在户口在沧州地区。

老高当过兵,说起话来高喉咙大嗓子,透着一股子豪爽。

可能因为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又几乎一家人都当过兵,所以我对当兵的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尽管经过了19年前的六月以后,再看到当兵的,已经没有了要扑上去叫亲人的感觉,但对于作为整体的“兵”和作为个体的“当兵的”之间的区别,我还是能比较理智得分清楚的,也因为我仍然有着那么多当兵的或当过兵的朋友,所以我还是感觉一下子和老高的距离拉近了。

“我没别的要求,就是想活得有尊严。”

这话真不像是从穿着早就没人穿的蓝棉大衣的、胡子拉碴的、半身不遂的流民老高嘴里说出来的。所以他说出来的时候,我愣了一下。我以为他在“我没别的要求”的后面肯定跟的是“就是要吃饱穿暖”,可他竟然说要“活得有尊严”!

看样子,老高属于那种特别愿意跟人交流的人,早就有说话的欲望,他渴望跟人交流,而且渴望和能够听懂他的人交流。

不知道您发觉没有,在不管哪个阶层,有一种人,总是觉得他高于他所处的阶层,或者说是他希望超越他所处的那个阶层,这种人老是显出一种急切,心里涌动着不安,往往不用提问,一有机会自己就会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我不会在重要的时刻到广场去的,我懂,那叫‘破坏天安门广场正常社会秩序’”。老高说着自己也乐了起来。

“我是受过正规教育的。我原来在河北怀来当兵,是舟桥部队的,5*345部队76分队的。”老高现在说起他的当兵生活还是眉飞色舞的,看样子那段生活给他留下的印记还是挺深刻的。并且他把当过兵,视为“受过正规教育”。

“你说我为什么要到北京来?我在家里拿低保,关键那钱不够买一袋大米的,如果够买一袋大米的,我就不出来了。

“我老婆跟我离婚了,原来咱虽然穷,还有把子力气,一得了半身不遂,半边身子使不上劲儿了,没用了,人家就闹着要离婚。一开始我不离,离了我怎么办?后来一想,离就离吧,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还能让饿死?离!离了,在家里又过不下去,我就出来了。我现在是一个户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在广场捡瓶子、卖地图、卖小旗子,什么都干过。就是没祸害过人。

“7月24号那天可好了,我记得可清楚,那天我捡了200多个瓶子,卖了24块钱,那时可好,一个瓶子一毛二,现在不行了,三个瓶子才卖一毛钱,天冷了,喝饮料的人也少了,有时候一天卖不了一个馒头钱。……幸亏有你们这些好心人……”说到这,老高的声音有点低沉,但马上又缓过来,说:

“有一个小姑娘,叫欧阳**的老在天安门*边的小树林里躺着,什么也不干,我说你不能这样活着,你还年轻,要活得有尊严!你一定要有尊严!我拿卖瓶子的钱给她买了三个馅儿饼!”老高显出很快乐,很有成就感的样子。他的那只好胳膊不停地挥舞着,帮助他宣泄着快乐。

“我不恨那些过得好的人,我希望每个人都过得比我好。”老高眼睛瞪得大大的宣布说。又用他的好胳膊挥舞了一下,以示强调。

我相信他说的,我相信他所宣布的他做人的信条。能混到这般“可怜”地步的人,必定有他的“可恨”之处,而这种不假思索、竹筒倒豆子式的交流也是“可恨之处”的表现之一。

我的鼻子酸酸的,我的心里也酸酸的: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这些被抛弃在社会最边缘的人,用他们剩余的一点可怜的温度相互温暖着,相互支撑着。当他们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感觉,就像秋风中掉落的一片黄黄的、皱皱巴巴的树叶一样;就像被风卷起的一抹尘土一样,有时甚至引起我们的厌恶!这是一道并不美丽的“败景”,我们希望马上忘掉他,马上忽略他,我们希望他们根本就不存在!

然而他是存在的,他们是存在的!他们就在那——在那瑟瑟寒风中,在边缘到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地方,在饥寒交迫之中,找寻着可以将生命延续下去的希望!

我们距离他们这么近,又那么遥远!

(流民老高/图片提供者为公益摄影师刘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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