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August 8, 2011

威廉退尔:致狱中的大姐王荔蕻


假如我面对苦难和恶行保持沉默,那么下一个被恶行打倒的就是我自己。

——王荔蕻



亲爱的荔蕻大姐:

您好!请原谅您的老弟我,因的确不善于计算时间之故,所以今天是您失去自由的第一百另多少天,对此问题,我非得用笔和纸好生计算一番后才敢回答;尽管如此,可您被那帮如同被编好程序而获得行动能力的机器人似的警察先生们从家中带走的日子,我却没敢忘记。2011年3月21日的晚上,对吗?

如果真是一个人民的国家的话,它为啥不敢大白天逮捕它的反对者呢?况且,您这个已经退休的老太太并非是它的反对者呀。风高月黑夜,正是抓人时。对于能够做出此种让善良的公民们感到莫名恐惧之行为的政府,我只能鄙视与厌恶之,也只能拿它与纳粹德国相提并论。

早就看到您与我共同的朋友“灵魂飘香”在网上征集写您的文字的消息了,早就看到艾晓明老师等推友们为您写作的那些情真意切的诗文了,早就对“灵魂飘香”大姐允诺提交一篇写您的文字了,同时,我在内心深处也早就有了为您写下一篇像样的而非应景文章的想法了;然而,迟至今日,直到我为一家杂志撰写完一篇公开发表的为您发声的文本之后,我才在午夜降临之后开始动手以书信的形式兑现先前的承诺。

我一直都把您当做至亲的亲人,还有什么样的文体形式能够赛过书信作为亲情传递的媒介载体呢?于是,这就有了这封信。

但是,亲情并不妨碍您在我心目中显得无比高大与无比圣洁,对于高大与圣洁之人,绝不可以随便言说,更不可亵渎,而恭敬、慎重与小心翼翼对待之,才是一个严肃认真的写作者应有的写作态度。您别笑,我的态度是真诚的,丝毫不带任何玩世不恭的油滑话语成分。

在互联网上,关于您的平凡经历与不平凡事迹的文字,已经足够多了,而且还在继续多起来。目前,已有人专门把已经出现在网络上的它们收录整理成了一本厚厚的《爱心王荔蕻大姐》的文集。那些饱含热情的文章,还有那些深情款款的诗歌的作者,都是您在您的公民实践道路上结下深厚情谊的兄弟姐妹,毫不夸张地说,那些献给您的汉字与标点符号,无不具有打动铁石心肠、摧毁铜墙铁壁的能量。

这本电子书,您回家后肯定会看到的所以,我在这里就不介绍了。其实,我以为这本电子书的最理想的读者还不是您,他们应当是逮捕您的那些警官,关押您的那些狱卒,正在为您编织罪名的那些检查官,将在法庭上审判您的法官,以及那些每天都标榜自己代表了人民利益的现体制决策者。如果他们还具有正常的人类情感细胞的话,我想,他们一定会被感动的;如果他们被权利与利益异化成了冷若冰霜的钢铁动物的话,再有感情的文字,也无法撼动他们的心灵与神经。让这本书变成一本王荔蕻“犯罪”证据录吧,让它流传到未来的时代中去吧,那时已获得自由与公民权利的人们,将会通过对它的阅读去想象与建构我们当下这个极端古怪荒诞的“法治社会”中发生的一切,以及想象与建构一个年近六十却为了所有人的自由公平与正义而四处奔走的老大姐之形象和风姿吧。

不对劲儿!明明是亲人之间说悄悄话的书信,怎么荒腔走板成了公共性的文字了呢?我还是回到正常的私人叙述话语中来为好。

去年的冬天,我俩在skype上的几次聊天内容,老姐您还记得吗?我轻狂地批评您对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艺术发生以来的艺术作品缺乏了解,欣赏口味还停留在古典主义时代。您没有否认,当然更没有辩驳,您说您需要补课,需要审美接受认知更新,想了解西方现代派文学。您说:要是这个世界上每天不发生一些让人堵心、让人看不顺眼、让人感到愤怒与不平的事情,那该有多好呀!您反问我:还有什么比阅读欣赏好书好音乐更美好的生活呢?我答曰:的确如此。

接下来,您要我给您当老师,给您开书单,给您介绍哪些要看书的和要听的音乐。说着说着......您那边就响起了一阵小提琴拉出的旋律声。我问:大姐您家谁在拉琴?您说:我!

前不久,我在艾晓明老师为您写下的《如此自由,如此富有,如此美丽!》一文中,读到了这样一段人称变换模糊的文字:

十六岁的少女走在黄土扬尘的盘山公路上,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公路的高音喇叭里播放了一段小提琴演奏的西方乐曲。她在回忆中写道:那一刻,灵魂被击中了!

虽然当时我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腰上系着一根草绳,背驮着,腰弓着,兜里只有四分钱;但此时我的灵魂却如此自由,如此富有,如此美丽!我沐浴在人类最高智慧的灿烂阳光下,我沉浸在人类所能创造出的最美妙的音乐中!这音乐是这么熟悉,这么亲切——原来那她一直在我的内心栖息着,从未离开,只待唤醒,便轰然飞升……绚丽无比。

当我站在陕北的那条喧闹的土路上时,我的小提琴正无辜地冰冷地躺在窑洞里,弓弦已经被老鼠咬断,每天抡撅挥锄的手指也早已僵硬无比,很长时间没有打开琴盒了,但在我心里对小提琴琴弦发出的梦幻般的声音、对神圣而美丽的音乐却异常敏感。

小提琴,不仅在西方乐器中号称“乐器之后”,而且还是西方管弦乐队的灵魂乐器。交响乐团未有指挥之前,第一小提琴手便是由林林总总的管弦、弹拨与打击乐器组成的庞大乐队的指挥。它那犹如妙龄少女般的身躯,曾经伴随着一九七零年代上山下乡的那一代城市知青度过了漫长、苦难与孤独的岁月;它那独特的抒情性音色,曾经抚慰了无数个被命运抛入穷乡僻壤的异乡中的年轻人。您,就是其中的一个。

西人说:“喜欢贝多芬的人,是不会犯罪的”。在这句话中,贝多芬,不应被仅仅看作一个音乐家,而应被视为所有美好、美妙与完美之天籁的符号;而心灵被贝多芬所控制的人,自然应是美好、美妙、完美与自由世界的追求者。这样的人,可能犯罪吗?

荒诞的事情,终于在若干年过去后的这个时代,一次又一次地发生在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女身上了。于是,2011年3月21日的晚上,一个天空中本应有小提琴仙乐飘飘地面上本应是春风荡漾的晚上,您,这个活了几十岁依然还像少女一样单纯的美好、美妙、完美与自由世界追求者,又一次因被“莫须有”的指控剥夺了人身自由。

今年,您就五十六岁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时常让您疼痛难忍,平素钢板护腰不离身,更要命的是,您两眼高度近视,倘若“摘了眼镜,就跟瞎子一样”。说了您不多心的话,您就是一个几乎半残疾的、五十六岁的老妇人;然而,用金砖塑造起来的这个强大得令整个文明世界都为之无可奈何的国家,对您却感到恐惧万分。在您身上发生的荒诞故事,使我倍感困惑,于是,我便时常在心中拿您与钢铁巨兽一样的国家机器相比——孰更强大、孰更病弱。

当我把国家机器比作钢铁巨兽之时,显然,是没将这台机器的操控者视为有着正常情感的动物的;如果他们还有哪怕一丁点儿正常动物情感的话,那么,今天的监狱与精神病院中,就不会装有那么多中国的良心。您想想吧,您从2009年12月4日到2010年6月15日,短短的半年多时间中,就给福建省委书记孙春兰23封特快专递信函,可是,善良的您最终把她那颗化石般的心脏给唤醒了吗?正因为如此,我不想站在这封信将要结束的地方,像其他朋友们一样对着他们大声喊叫:“让王荔蕻回家吃饭!”尽管我和大家一样,十二万分地渴望您能尽早回家吃饭。

一转眼,夏天就要过去了,天气也很快就要转凉了,天气一转凉,监室里的床板上是否有足够厚实的被褥?这才是我关心的事情。

眼镜不让戴,咱们没事儿就闭目冥想、养眼养神,想象美妙的音乐,默念那些优美的诗文。然而,腰椎一受凉,事情就麻烦了。别不好意思开口,一定要保护好您的腰椎!或许,同监室的狱友不乏人性未泯者,但愿她们能发发慈悲,代您的家人和包括我在内的您的兄弟姐妹们照顾一下您。我相信即便是罪犯,也比国家警察、国家官员更有人性。

但愿我的信,能被您看到!

愿上帝保佑您!



您的老弟:威廉退尔

2011年8月7日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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