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要好好保养自己,我试过了;你说,写点有文学意味的东西,我试过了;你说,能忘记的东西就忘掉吧,我试过了;我真的试过了!可是,不行。
我很想听话,我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我不能不相信你。我知道你是真的为我好。我们几十年至纯的友情,我知道。
可我能怎么样呢?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一个一无所长的家伙,我并没有想怎么样,我想悠哉游哉地生活,我想早上醒来伸个懒腰,然后慢慢想怎么消磨这一天。可是,就是因为听说天安门每年有冻死的流民,头皮一麻,就跌进救助的“陷阱”,就认识了一系列的不幸……怎么办呢?让我装作没看见吗?
我多想没有心一热,去参加救助流民的活动;我多想不知道王静梅被精神病的经历;我多想没有看到姚晶的伤痕和她悲惨的故事;我多想邓玉娇的事情根本不曾发生过!
我多想我从小居住的首都北京没有黑监狱!我多想“我们的祖国像花园”!我多想……
可是,我看到的,我们的祖国不象花园。也许有花,但是不属于我们——我,流民,张先平,王静梅,姚晶,邓玉娇……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那些被躲猫猫的、被猝死的、被刮痧痧的、被如厕厕的、被噩梦梦的……
那些地震中被豆腐渣的孩子、那些在失去亲人后又被禁声的家长、那些被流离失所的……
特别是当有一个偏执的胖子艾未未,把那五千多个孩子的名字,一个、一个、一个……,都贴在天地之间的时候,那一个一个的名字,就像重锤,敲在我的心上,我怎么能忘!
现在,为了这些名字,这个艾未未又赤裸裸地一个人站在庞大的国家机器面前!
……
不知为什么自从我看到所有这一切,我就那么容易泪流满面,我怎么能心情愉快?我想摆脱这种状态,但我不能,我不能无动于衷。
我想,但我不能。
王静梅依然是那个样子、姚晶依然在病床上、张先平的住院费还没有着落、可怜的邓玉娇还在扑朔迷离中挣扎……
有良知而又大声说出真话的人们,门口都停着警车……
是的,这一切可以说都“不关我事”,可是我怎么能转过头去?
我不知怎么了,每当想起,就会泪流满面。
还记得《约翰·克里斯多夫》吗?那本“献给各国的受苦、奋斗、而必胜的自由灵魂”的书?也许现在再谈克里斯多夫有点老土、有点傻?可是还记得我们当初看它的时候那种令心灵窒息的颤抖吗?还记得罗曼·罗兰说的那段话吗:“万山丛中的暴雨之夜,在火光与闪电照耀的穹窟下,在狂风与惊雷野蛮的轰鸣声中,我想到一切已经死亡的人,和一切将要死亡的人,想到被太空包围着的整个地球,它在死神的怀中旋转,而它不久也将死亡。对于最后不免一死的一切,我呈现我这本速朽的书。这本书的声音在设法对人们说:‘兄弟们,让我们彼此靠拢吧,让我们忘却使我们分离的一切,让我们仅仅想起使我们集合在一起的共同苦难。没有敌人,没有恶人,只有受苦受难的人。唯一的可以经久的幸福,在于我们互相了解,为了互相友爱:智慧、友爱,这是照明我们的黑夜的唯一光亮……’”克里斯多夫这种对人对人类的悲悯,不是使我们在那样的年代也在心中充满了爱的阳光吗?不是使我们在那样荒诞的年代也没有迷失自己吗?
也许,现在的社会,人们已经把克里斯多夫当成笑柄,有人看到这一段会笑翻了的,而我仍旧不能忘怀。
也许,“爱”,本身已经成了幼稚、偏执、可笑的代名词,可我还是无法舍弃、无法忘怀。
是的,我很傻,面对别人的苦难,我无法转过身去。
真的,我真的试过了。我想,但我不能。
也许是真的老了,最近常常想起少年事,矫情得很,明明喜欢的作家、书籍,却把脸绷住,假装说一般吧。惹得朋友急赤白脸抬起杠来;然后回过身抱着书如痴如狂,激动得浑身发抖。
那些文字并不一般,它们已经刻入灵魂深处:
“每一个人都有一定的理想,这种理想决定着他的努力和判断的方向。就在这个意义上,我从来不把安逸和享乐看作是生活目的本身——这种伦理基础,我叫它猪栏的理想。照亮我的道路,并且不断地给我新的勇气去愉快地正视生活的理想,是善、美和真。”——爱因斯坦
如果要为此而受苦的话,我准备好了。
或者说,我也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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