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August 27, 2011

野靖环:恐怖的温榆河 ——王荔蕻案开庭记



温榆河在北京城的东面,五环路外,属于朝阳区的地盘。这里是一片正在开发的地块,给人的感觉是荒郊野地。如果不是法院和派出所的两座大楼立在那里,还以为到了无人区。法院为什么在这样的地方设立法庭呢?外国的法院都是设立在最方便当事人的地方啊!

直到今年年初,艺术家吴玉仁“袭警案”在此开庭,人们才明白,在如此偏僻、如此交通不便的地方设立法庭,并和公安局的派出所在一起,就是为了审判“良心犯”时,给关注的人们增加困难,给法院违法审判提供警力保障。看来,做坏事还是心虚呀!不过,实践证明当权者想错了!想去关注的人,即使一步一步地走着,也会去;不想去的人,即使在家门口,也不会去。在吴玉仁案开庭时,由于国外媒体的关注、国内各方面维权人士的关注,温榆河名声鹊起。温榆河法庭成为审理“良心犯”的专业法庭。

2011年8月12日,温榆河再一次得到了地球人的关注。王荔蕻的变化多端的罪名的案件将在此“公开开庭审理”。当律师在网上公布了开庭时间后,从中国到美国、从北京到南京、从长江到珠江的神经都被牵动了。这不是夸张。

各地的国保、公安,立即行动起来,找到属于自己“保卫”的重点人物,发出“不许到温榆河去!”的命令。北京的何杨,著名的公民记者,被提前告知:12日旅游,三国保陪同;福建的游精佑,著名“三网友”之一,已经购买了飞机票,结果,被国保控制,无法登机;福建的吴华英、林兰英、张德锦三人,于11日乘火车到达北京。他们白天没敢住进旅店,到了晚上9点才在一个小旅店落脚。没想到,刚躺下舒展舒展疲劳的身体,就被从床上带走,关押在西直门前半壁街都鑫缘招待所,由大批保安看守。

12日早上,我乘坐着海淀公安局给我配的警车,8点半到了温榆河。我以为9点开庭,提前半小时到场办理旁听手续,时间满富裕的。没想到,远远望去,那里已经是黑压压一片人头了。

突然,人群一阵躁动,有一堆人挤成了一个大疙瘩。只见一个轮椅被三四个壮汉高高抬起,轮椅上的老太太喊叫着、身体摇晃着。便衣们连人带轮椅一起抬到停在公路上的一辆大汽车里。后来我在网上看到殷德义说的:“那些人抬着大妈走的时候,大妈无法从轮椅上下来(因为她的双腿被警察打断了),她只能坐在轮椅上左右摇晃,试图让他们放下她。其中一个打手面带鄙夷的笑容,带着嘲弄的口吻说:‘哎呦!你还会摇摆呀?’”

后来听说,早上6点左右警察就抓人了。黄宾、高建、张维、翟留俊,郝会宣、张素珍、兰乐莲、龙天等最早到达温榆河的维权人士,都被警察抓到了公共汽车上。后来龙天趁机跑出来,其他人都被关在北京朝阳区金盏社区的卫生院里。

很快,各国的媒体和大批旁听者就到了,在媒体面前,警察和便衣基本停止扰乱公共秩序了。

我们找到了熟人后,就一同朝法院大门走去。可是,警戒线已经把法院30米外的地方全部围起来。我们八九个人把身份证拿在手上,朝警戒线里面的警察喊:“我们是来旁听的!”警察们都面无表情,好像没听见一样。我们连着喊了好几遍,才有一个警察指着另一边的穿法官服装的人,意思是让我们去找法院的人。我们又挤进人群,跟站在警戒线里面的1男2女法官说要求旁听。他们说:“我们只接待民事案子的当事人,别的案子不管。”我们急了,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前几天的天气预报说北京这几天的天气是“秋老虎”,这次预报还真准。温榆河天空的太阳被薄薄的云纱遮挡,虽然没有了刺眼的光芒,但是脸上、手臂上,还是火辣辣的感觉。除了太阳在作孽,现场的气氛像充满了火药一触即发,人们的神经都紧紧地绷着。我们的身边一直有几双充满敌意的眼睛在盯着,我们向东走,他们跟到东面;我们向西走,他们跟到西面。他们的特征是:只带着摄像机和照相机,不停地给我们拍照。

突然,一个面熟的高个子警察过来跟我打招呼:“野大姐,你来干吗?”
原来是朝阳分局治安队的警察。我像看见了救星:“我来旁听,你跟他们说说,让我们进去吧。”警察说:“你没看见我也进不去吗?我只能在警戒线外面站着。”

我妹妹野靖春和郑威插嘴说:“朝阳法院也太不像话了,明明是公开审理的案子,为什么不让旁听?”警察问:“你们认识这个王荔蕻吗?”
“不认识。”
“跟你们有关系吗?”
“有关系。”
“都不认识还有什么关系?”
“都是维权的。”
“你们和她不一样,两码事。”
“王荔蕻不是给定的寻衅滋事吗?这个罪名不是经常扣在我们头上吗?所以,我们今天来听一听,了解什么叫寻衅滋事,增长法律知识,以后也好依法维权,省得总是被抓。”

正在这时,两辆囚车朝法院大门口驶来。凭着经验,断定是押送王荔蕻的。我们立即喊起来:“王荔蕻!王荔蕻!”本来分散站立的人们都面朝囚车喊着:“王大姐无罪!”此时是8点45分。

由于人群一下子集中到了法院大门的位置,我担心警察、国保会趁机制造混乱,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于是,我高喊着:“这地方太乱了,怎么没人维持秩序呀?小心有人趁机捣乱!”这也是我的一贯做法,我提前发出警告,提醒大家注意防备警察趁机挑起事端。

我们一行人朝东面走去,这时才发现,东面也拉起了20多米的警戒线,把八九家外国媒体圈在里面,叫采访区。把媒体拦在里面,采访谁呀?据说,美国、欧盟、加拿大、捷克等国家的人也来旁听,但是都不让进去。

我们的身边始终有便衣跟着,一个面容冷酷的女子;一个深蓝色套头衫的男人;还有一个天蓝色的;这3个人是近距离的。深蓝色套头衫的男人跟野靖春说:“看你这么眼熟啊。”
野靖春说:“是吗?你是谁?”
深蓝色说:“你这么眼熟,要不然你就是明星。”他还真会套磁儿。
野靖春高兴地说:“真的?那太好了!”她也挺会顺杆儿爬。
深蓝色说:“你今天到这儿来干吗?”
“旁听。”
“你叫什么来着?”
野靖春马上就把手里的身份证举到他眼前。
“啊,野靖春。你还记得吗?六四那一天,我在中山公园陪了你们一下午。跟我照张相吧。”(六四20周年时,我们在中山公园被国保限制人身自由一天,一直到夜里11点,才由各处派出所陆续接回家。)深蓝色说着就和野靖春并排站着,立即就有人给他们照相。野靖春也举起照相机给他照了一张,他连忙用手遮住脸。

现在已经明确知道不可能进去旁听了,我就开始寻找熟悉的人。我找到了著名独立制片人艾晓明老师。其实,她一直在给我们摄像,只不过没顾上说话。她早上6点多就到了,一直扛着摄像机在记录着温榆河的恐怖。她的汗珠顺着通红的脸颊一行一行流下来,朴素的棉质上衣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朝鲜族女孩、公民记者天天,始终配合着艾老师。艾晓明的身边还有两三个网民,应该是在保护她吧。艾晓明是11日中午从广州乘火车到的北京,她没敢住旅店,在离温榆河不远的农民家里住了一晚。

作家殷德义也到了现场。他在清晨5点半之前就离开家,乘坐头班车赶往温榆河。在电梯里,殷德义发出了一个贴:“今天的推文,献给一个被剥夺了人身自由的人——王荔蕻大姐!今天,是邪恶审判正义的典型案例,因此,为了记住这个时代的荒唐图景,我来亲自证明!请您在今天——关注王荔蕻!”

现场出现了两次高潮,都是因赵连海而发生。“结石宝宝之父”赵连海从“取保候审”之后就一直被软禁在家中,平常要想出门一般都是不允许的。这一次,赵连海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早上4点就悄悄地打开房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因为就在门外的走廊里,值夜班的看守正在闭目养神呢——赵连海顺利地离开家,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法院现场附近的小卖部。因为时间太早了,他就给了店主5元钱,要求在店里停留一会儿,后来看到海内外媒体到达后才来到现场。赵连海一到,在场的人们立即组成人墙保护着他,他才得以顺利地接受各个媒体采访。他痛斥当局的知法犯法,要求有关领导尽快调整执政思路,立即释放王荔蕻。他也希望更多的人勇敢站出来,面对邪恶不能保持沉默,否则邪恶会更加嚣张。

就在赵连海刚接受采访之后,北京大兴区的国保也迅速赶来,几个国保动手隔着人群拽住赵连海,使劲往外拖。但是,赵连海的左边是朱承志先生,右边是王雪珍女士,他俩紧紧地挽住赵连海的胳膊。殷德义、刘沙沙、龙天等十几个人在赵连海的外围又挽起臂膀层层围住。估计国保、警察们还没有接到实施暴力的命令,所以也没搞出要命的动静。但是他们拉不走赵连海,却把围观的其他网民和访民架到一辆临时征用的公共汽车上去了。这是第一次高潮。

第二次高潮是我们与赵连海见面。当我们还在嚷嚷着要求旁听时,看见一群人向我们移动,好壮观啊,就像是长城的烽火台在移动。人群中有人喊:“野大姐!”我一边应声答着,一边循着声音看着,我先看到了朱承志,他介绍说:“这是……”。我紧紧地握住赵连海那强劲有力的双手,感慨万千。维权怎么这么难?宪法怎么变成了一张废纸?何时才能实现民主法治、公平正义?这是我第一次跟赵连海见面,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状态中。他被捏造的“寻衅滋事”案子的两次开庭,我都到大兴法院去了,也是希望能旁听,当然也跟这次一样,不许进去。

我提议大家一起合影。可是围观的人太多,国保、便衣警察就占了一半,我们好不容易站成了一排,自己人刚刚举起相机要照,就被国保、便衣的相机挡住了,免费给我们照相的人真多呀!可惜我们拿不到照片,让他们回去慢慢欣赏吧。这时,刘沙沙从书包里拿出几张标语纸,写着“王姐回家”、“王姐无罪”,让大家拿着照相。

没想到,围观的人中突然有几个人像恶狼一样扑向刘沙沙,一下子就把她扑倒到地上,同时拧住她的胳膊,要把她拖走。

霎时,周围的人一拥而上,两个便衣被挤在人群中,刘沙沙被抢了回来。

刘沙沙愤怒地高喊:“王大姐无罪!”直到看到这张照片我才知道,我们后面采访区的媒体都举着照相机、摄像机;我们的前面、侧面也都有各个方面的人照相。艾晓明就在我们面前。

“吊照门”女主角刘巍律师也来了,我们只打了一声招呼,都顾不上多说几句话。夏霖、妙觉法师,还有湖北的郑大靖、上海的熊小平、吉林的邓志波、郑子博、山东的李淑华、宋福荣、河南的张小玉、李春霞、许有臣夫妇等都不辞辛苦来到了温榆河。

小红门的拆迁户也来了好几个人,他们拿着自己家被拆迁又上告无门的材料,朝着外国媒体哭诉。还有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受害者,也都向周围的人和媒体哭诉着。很快,便衣就把他们的材料拿走了。

我看到的现场的人数大约有300左右,但是我估计有三分之一是便衣警察,警戒线里面的全部都是制服警察。朝阳分局副局长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亲自在现场指挥,不停地来回走动。这一次公安的总体态度比起吴玉仁案开庭时要文明多了,吴玉仁案第一次开庭时,警察个个凶神恶煞。

今天的特色是:都是便衣做出各种动作,制服都没有任何反映。我明白为什么这样做,因为警察都戴着警号,非常容易被投诉,而便衣不论是打人还是抢东西,都没法找到他们。但是我记住由古至今流传的俗语:人在做,天在看。无论是谁,作恶的一定没有好下场。这些作恶的便衣警察们:你们的外表强悍,但你们的内心一定是恐惧的,也一定都软弱。你们不敢跟父母子女谈论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不敢让孩子继承父业!你们无处诉说郁闷和痛苦,所以抑郁症就成了职业病。你们更可怜!

在现场,我接到了国外媒体的电话,问我对王荔蕻案的看法。我说:“王荔蕻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是一个高尚的人,是一个无私无畏的人,她的身上流淌着正义的血液。按理说,这种人应该被树立为公民的榜样,可是为什么却受到打压呢?就是因为当今社会中有权的人不再为人民服务了,只是为少数人为当权者服务,所以他们无比惧怕正义。因为正义一旦形成力量,就会冲破腐败的网,就会让他们失去手中的权力,所以他们发现一个正直、正义的人就打击一个,把正义在中国消灭。”

又有媒体问我对庭审结果的估计,我说:“刘晓波、吴玉仁、赵连海的案子都是‘择日宣判’,这是通常的做法,王荔蕻也不会当庭宣判。因为法官要听领导的指示,要编造判决书。”我们没有等到庭审结束,10点半离开温榆河。

庭审的结果如我所料,但是让人揪心的消息还是传来了。赵连海、殷德义等人在庭审结束后,乘坐公共汽车离开温榆河时,就发现有好几辆警车跟随。他们到了城里的一个饭店吃午饭时,警车依然停在饭店的院子里。饭后,齐建翔(王荔蕻之子)开车送赵连海回家,一路上有一辆警车跟随。晚上6点到达赵连海家时,楼道里已经有十几个便衣警察在守候,赵连海没进家门,就被拖入警车带走。还好,第二天下午他被放回家了。

何时法院开庭不再成为全世界的新闻?盼着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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