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2号王荔蕻“寻衅滋事”案在北京市朝阳区温榆河法院开庭，我是此前两天从新浪微博知道的。王荔蕻“寻衅滋事”的过程，我在纪录片《赫索格的日子》里看过，就是去年福建游精佑等三网友因网络言行入罪，大姐领头在马尾法庭外声援。11号晚上，微博上说，很多打算声援大姐的网友被警方控制，我就想，让热心人感觉冷清是不对的，我一向并不热心，偶尔热心也是站得远远地热心，但这次应该掺和一下。
老实说，去时有点害怕，害怕被盯上，影响工作，影响家人。当然最害怕的是你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个什么东西。
【大致情况】
路比较远，太阳比较晒，有一两百人赶来声援。九点钟开庭，十一点半一审完毕，择日宣判。平时这家法院很多案件，这天只审这一件。选了个法庭只有五个旁听席，警察和便衣占了四个。这是律师韩一村出来接受采访时说的。他的辩护被法官打断，最后只得以书面形式递交，因为他的辩护角度是人权。另一名辩护律师刘晓原辩词（附）
【我个人印象深刻的事】
一、人丛中听见有人谈马克思韦伯的科层制。过去一问知道他是艾未未的税务师，名叫杜延林。杜老师说话很有说服力，吃饭的时候有位朋友是仇日的，居然被他说动摇了。
二、离开法院后，部分参与者，二三十个人，找地方一起吃饭，碰到一辆空的695大巴，就上了车。有警车一直跟在后面。半路上司机说发动机太热，不能开了。我想起《赫索格的日子》里，王荔蕻他们在福建马尾法院围观之后，连找了好几家餐馆，进去时候好好的，坐一会就有人出来说对不起，这个那个原因，总之饭是吃不成。大巴车上，就有当时和王荔蕻一起的，老经验了，纷纷表示不信，并称我们有人会修车。司机说是电脑系统问题，答我们也会修电脑。后来司机还是把车停了，售票员大姐主动和大家一起下车，说是等下一趟。等了一会，司机又说可以走了，而且要一站直达我们的目的地左家庄。大家挺高兴，这下真正坐了个包车。但是我有点失望，因为阴谋论几乎破产，想不通。过了一会，吃饭地点联系好了，需要在左家庄前一站下，司机说不行。有人上去跟他吵，售票员大姐就说：“您别为难他，他说了也不算。” 我说：“说不通啊，停一下对你们又不会有什么影响，难道一定要我们到左家庄？这就让我们要多想一下了。” 售票员大姐大概也没想明白，没做声。她本来伶牙俐齿的，还挺沉着，此前一一答复了网友提问，甚至包括对毛泽东的看法，她说：“人哪，没有十全十美的……” 她说得最多的是：“咱老百姓，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车上混进来一个国保，被网友指出来，她过去很严厉地让他买票，大家笑得很开心，鼓掌叫好。车到左家庄后，停车场外有辆警车，有便衣站在车边看着我们，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后来我想大概是片警之类，增加人手。他们也很害怕呢！
三、饭后结石宝宝之父赵连海作即兴演讲，谈到他对体制的认识，他在狱中的遭遇，他父亲的抗上。几次泣不成声，几次宣告结束后又另起话头继续。后来我才知道他还在保外就医中，大概很久没有见到外人了，楼道里有八个人轮班看守。他是凌晨趁看守睡着了偷跑出来的。在法院外面国保几次要将他揪走，是刘莎莎、朱承志等人全力相护，又有外媒在场，没有得逞。我们吃饭在二楼，几个国保在一楼也开了一桌。所以我们享受国保跟踪的待遇是沾了赵连海的光。饭钱本来说好AA制，后来是殷德义和远在德国的苏雨桐付的，被警察留在福建的游精佑也打电话来抢着要出钱，不知道最后怎么解决的，好像是划进了“释放王荔蕻”账户。出门以后我们几个人在马路边聊天，忽然发现门口吵闹起来，赵连海和一个穿紫衣的国保顶上了，几个人把他们隔开。我听见赵连海的怒吼：“早晚！早晚！知道吗？早晚！” 紫衣国保嗓门也不小，北京腔：“他骂我！凭什么骂我？骂人就不对！” 我身边网友说：“骂人？骂狗！” 我冲到紫衣国保跟前对他说：“你搞清楚，他骂的不是你，是你的身份，你的身份伤害了他。” 有网友附和：“对！”国保说：“他骂我就不行！我受不了！” 我说：“受不了你回去辞工啊！” “辞工我老婆孩子怎么办？” “开玩笑，天下这么多人，这么多饭碗，一定要吃这碗饭吗？” 后面又乱七八糟不记得吵了些什么，过后很久我才觉得自己手势动作太大，争吵时喜欢拿右手食指指点对方这个习惯有点危险。
四、早上最早赶到现场的人，有九个人被警察抓上大巴拉到附近一家社区医院，直到庭审结束才放出来。本来抓住了十个人，一个从深圳来的叫龙天的网友被抓上大巴之后，趁警察不注意跳下车跑了。就是这位龙天，吃完饭出门时碰到紫衣国保，对他说：“我们赵哥那么好的人，你对他好点，要不我们饶不了你，你全家也要遭报应！” 紫衣国保还嘴，很嚣张，正巧赵连海下来遇到，赵骂了国保，两个人就顶上了。
五、王荔蕻的儿子齐建翔很帅，长得有点像腾讯的小马哥。他穿着一件声援盲人律师陈光诚的T恤参加了旁听，出来接受采访时说，妈妈瘦了，头发白了，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在支持她，还叫他别上火。我们走出饭店的时候他站在门边跟我们一一握手说谢谢。他是开车来的，和艾晓明老师一起护着赵连海先走了。
【感想】
我在网上不爱跟人争论政治问题，原因有五。
一是一直觉得政治肮脏。现在我意识到，所谓政治，不过是：谁？得到什么？何时得到？怎样得到？它本身并不肮脏，只有不透明、不公开的政治才肮脏。
二是一直觉得政治短暂。涉及的问题转瞬即逝，没有花时间的必要。现在我意识到，人的生命更短暂。必须关心政治，这是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的宿命。这几年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以前过年回家同学聚会，从来不谈政治，但是今年过年几次聚会，几个不同的圈子，不约而同大谈特谈。
三是我的心态比较宽容。认为从左到右像一个光谱序列，每个人从自己立场出发都可以有自己的判断，只要不是唯我独尊非罢黜百家不可，就属于可以理解的范围。所以既得利益者维护现有体制，我可以理解，拿了五毛钱维护现有体制，我也可以理解，甚至先维护现有体制然后试图挣那五毛钱的，我也可以给他一定程度的理解，最不能理解的是被体制伤害、不想拿钱还要维护现有体制的人，每次碰到这种人都想跟他吵一架，可是这种人要么不可理喻，要么固执己见，难以说服。
第四点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反正有话也不让说。敏感词太多，顾虑太多，遮遮掩掩的，还不如不说。
不过对我来说第五点才是最重要，我觉得自己准备不够。我常常在想象中试图说服我的父亲我们这个体制有问题，总是觉得力不从心，因为自己有很多困惑的地方。我的父亲既不算是既得利益者，也不算是被体制伤害，只是从他自己的经验出发，由衷感谢党，相信共产主义。据我所知王荔蕻的父亲是共和国将军，赵连海的父亲是国企负责人，想来情况差不多，性质一样，只是程度不同。我一直想，等到将来有一天我有把握说服父亲了，才能算是准备好了，再去跟人讨论政治。最近我在读《顾准文集》，常常掩卷叹息。顾准生前打算用十年时间把中国和西方的政治经济历史通读一遍，这真不是我的兴趣所在，但我现在有些心动了。
最后我要说，2011年8月12号我见到了这样一群中国人，妙觉法师，美女天天海豚，emiweg，刚刚结婚的赵常青，来自上海的李二，来自江西的张维、黄宾，来自山西的高健，等等，他们的无畏精神令我感动钦佩，他们的无私行动让我对这个国家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附：律师刘晓原辩词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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